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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3章 香消
 对商姒来说,“迟聿”这个名字太过遥远,唤醒了她许多许多的回忆。

 他是将她从至高处拉下泥潭之人,也是唯一一个肆无忌惮地靠近她,让她唯一不敢面对之人。

 人到油尽灯枯之时,从前的点点滴滴便都会想起来了,她其实不恨迟聿,成王败寇本就是常理,但她至始至终做不到向他妥协,就是这个人,害她被病痛折磨至此,如今已是一只脚踏入棺材的人了,商姒闭上眼,此刻忽然很平静,也一点也不伤心,只想早些去了算了。

 姣月看她闭上眼不动了,吓得浑身打颤,悄悄走到跟前,朝她伸出手来,手指还未碰到商姒时,商姒又忽然睁开眼,有气无力道:“去把…沈熙,叫回来。”

 姣月哭着点头,死死地捂住嘴,不让自己发出泣声来,飞快地往外跑去。小院一如既往地萧瑟凄凉,只有凛凛秋风不住地拍打着树枝,卷着一地的落叶,天色渐黯,人影渐长,眼看最后的天光便要彻底隐没了,姣月第一次死紧拍打着紧闭的门,声嘶力竭地大喊着“开门!你们快点开门啊!”

 守卫南宫的侍卫头一次遇见这情况,便解了锁打开门来,问道:“姣月姑娘,你这是怎么了?”

 姣月哭道:“我家公子不好了。两位大哥素来与沈大人有情,去帮我找找沈大人好不好?”那两个侍卫吓了一跳,一听性命关天,废帝身份又特殊,丝毫含糊不得,于是飞快地去寻沈熙了。

 沈熙本在紧急求见帝王,但当夜帝王正在太后宫中参与家宴,后妃及皇亲国戚济济一堂,歌舞升平,其乐融融,沈熙身为外臣,实在不能擅闯后宫,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。很快就听说了商姒已经不行了的消息,沈熙直接冲去了太医院,可太医无陛下诏令,也不敢随意出诊。

 沈熙茫然地站在长长的宫巷里,竟不知应该怎样才能救她,他失魂落魄地进了南宫,听到里面压抑的哭声,忽然就不敢进去,他怕一进去,只能看到已经冰冷的尸体。

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,四下里只有风的呜咽声,卷得他衣袖翻飞。

 沈熙在院中站了许久,才终于跨了进去,看见上躺着的商姒,她边还带着一丝血迹,脸色灰败,十指指甲泛着青灰色,油尽灯枯之时,连头发都是的,沈熙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,忽然伸手触了触她的鼻息,发现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时,忽然含着泪笑了。

 还来得及。

 他将她搂起,紧紧地把她抱紧怀中,不顾一边姣月惊异的目光,也不顾商姒到底有没有接受他,他只知道,这一抱之后,可能再也没有了。沈熙心底如被刀子割一般的疼,口鲜血淋漓,五脏六腑都如被翻搅一般。

 沈熙闭了闭眼,轻轻蹭着她的侧脸,忽然感觉怀中人动了动,商姒的声音又哑又干,压抑着一丝哭腔,她说:“沈熙,我好疼啊…”

 沈熙不动声地拭去眼角的痕,柔声道:“不碍事的,睡一觉就好了。”

 她微微一笑,“可我不敢睡。”

 “那我在一边陪着你好不好?等你醒了,最好的大夫便来了,一切都会过去。”沈熙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长发,她那一头柔软的黑发,曾经的光泽柔亮的,如今发梢却在慢慢枯萎,一如它的主人。

 沈熙撇开头去,过了一会儿,他说:“今是你的生辰,上天一定眷顾你的。”

 “你只是小病,从前那么多次,不也是过来了吗?”

 她低垂着眼睫,小脸白得几近透明,呼吸渐渐急促了,又是一阵猛咳,沈熙手忙脚抚着她的背脊,商姒靠在沈熙的肩头,安安心心地闭上眼。

 她自己的身子,自己如何不清楚呢?她知道,沈熙说的那些话,不过是在安慰她,一个人当死的,谁都救不了。

 其实如果能摆这一切,想来也不错。

 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,今一回想,竟只有冷宫里那短短的八年。

 “我好累。”短短三个字,她越说越吃力,只勉强睁着眼皮,盯着虚空,口起伏得越发缓了,姣月连哭声都止住了,只死死地盯着商姒的脸看,商姒轻骂道:“傻丫头。”姣月再也忍不住,放生大哭起来,商姒勉强一笑,又对沈熙道:“你说的…等我醒来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…”

 她说完这话,便闭上了眼睛。

 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,但她面容安详,没有一丝的痛苦之意,沈熙紧紧地抱着她,不知过了多久,才发现她一直没有动了,再碰鼻息时,才知道怀中女子已经香消玉殒。

 沈熙放下商姒,茫然地盯着她看了许久,奇怪的是,他此刻一点泪都没有,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。十年的守望终于从今结束了,沈熙忽然笑了一声,宛若疯癫,他忽然转过头来,对姣月厉声道:“不许哭,让她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。”

 沈熙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,抚着墙往门外走去,他走到门口,抬头看了看满是乌云的天,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,一种无力感,来源于这造化的无常。沈熙大笑三声,甩袖走了出去。

 后来,废帝亡故的消息就这样传了出去,南宫一片缟素,沈熙站在漆黑的角落里,看着那个身为天下至尊的男人来到南宫外,他似乎也很伤心,三番四次在门口徘徊,却迟迟不肯进去。

 “朕实在想不通,为什么她就这样死了,她这样的人,怎么会死得这么容易?”

 沈熙听到他对身边的内侍这样说。

 沈熙想冷笑,为什么就这样死了?他到底知不知道,她有多少次从鬼门关里挣扎回来,若不是他暗中相助,她早就会死了!

 最后,帝王终于跨进了南宫的门。

 犹犹豫豫地进去,却一身怒气地出来,沈熙进去,看见颓然跌坐在地上的姣月,他推开棺木,看见商姒喉结处的伪装终于消失了,沈熙忽然快意地笑出声来,真是太好了,让这样一个帝王亲自尝到被欺骗的滋味儿,她的死终于也能伤害到这个人了。

 她在用死告诉迟聿,她宁可死,也不想告诉他她是女人,这一辈子都不想做迟聿的妃嫔!

 这个秘密,从前只是属于她和他。

 …

 山外的大雨渐渐停了,侍卫抬着担架进来,商姒看着沈熙被他们抬出去,才彻底地放心下来。

 姣月在外面翘首等着,看见商姒出来,连忙将大氅拿过去给她披上,又把暖好的汤婆子进她的怀里,飞快地吩咐道:“还不把马车架过来,公主劳累了几,此刻要回宫歇息了。”

 商姒笑着没说话,目光却与担架上的沈熙撞上,两人对视一眼,心照不宣地同时撇开了头。

 商姒坐上马车,先行回了宫。

 先是沐浴更衣,再换了身干净的衣裳,商姒躺在干净温暖的被褥里,沉沉地睡了过去,这一觉是前所未有的安心感,好像漂泊在外那么久,终于找到了亲人一样的温暖。她一直睡到第二天,姣月告诉她,迟妗来求见过多次,这小丫头心知自己逃不掉,只好代了自己是想命人刺杀沈熙,只是没想到沈熙会坠落山崖,侥幸活命。

 商姒当即冷了脸,让人叫来了迟陵。

 迟陵这一回没有随迟聿出征,早就听说了沈熙坠崖的事,很快就来了。商姒冷声道:“迟妗郡主是你的妹妹,我没有权利处置她,但是这件事,总得有个了结。”

 迟陵也没想到会这样,连他二哥现在忌讳着商姒,都不曾怎样动过沈熙,没想到这丫头这么不知轻重,直接就派人刺杀去了。迟陵当即将迟妗关押了起来,等迟聿回来再行发落,王太后常年礼佛,如今听闻迟妗竟如此手段残忍,气得直接将迟妗关到了佛堂,让她整抄写佛经思过。

 再过了几,商姒换了身素淡的衣裳,便亲自去了沈熙府邸。

 沈熙的脚伤好了大半,但下地走路还有些不便,商姒用沈府的小厨房亲自熬了药,看着他忍着苦味喝了下去,看着沈熙因为苦涩而扭曲成一团的脸,商姒忍不住笑出声来,调侃道:“没想到沈大人空有一腔孤胆,为了逃命连跳崖都敢,如今却怕苦?”

 沈熙被这话一呛,似笑非笑道:“你不怕么?当年姣月喂你喝药,是谁非要我悄悄带饯来,不然死活不肯喝药?”

 她瞪他道:“陈年旧事了,后来我不是也习惯了那药,再说,我让你带饯,你却连宫门都过不去。”

 “你还好意思说此事?”沈熙把碗猛地放下,佯怒道:“那时我身上藏了无数饯,被人搜查出来,翌早朝倒被满朝笑话,旁人以为是我嘴馋,连进宫议事也要带吃的。”

 他人前公正廉洁,素来说一不二,后来因她毁了一世英名。

 那时,太医院的太医围着一堆饯,反复查验毒,悄悄藏着吃的进宫的人,自古以来唯有沈大人。后来别人都笑谈,没想到独来独往的沈大人,最喜欢吃甜食。

 两人说起往事,笑得不能自已。商姒拿他的枕头砸他,笑道:“你还怪我,你从前扔桃花桂花便也罢了,连梨花也丢到我的院子里来,害得我起了一夜的疹子。”

 说起窘事来,也实在说不完了,两人一直说说笑笑了一下午,连守门的丫鬟都不知公主和沈大人谈到了什么开心事,直到夕阳西下,商姒眼见时辰不早了,才起身道:“我该回宫了,你好生休养着。”

 沈熙微微一笑。

 就在此时,姣月却忽然隔着门唤道:“公主,外面来了辆马车,说是要接您回宫。”

 “马车?”商姒推开门,皱眉道:“我自己不是备了马车么?”

 姣月担忧地看了一眼商姒身后的沈熙,悄悄附在商姒耳边,道:“是王上回来了。”  m.Eba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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